洪升华著作042《户口》“童年悲歌”（少年的救赎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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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著作042《户口》“童年悲歌”
（少年的救赎）

朱仪对孩子说完话，起身从房间内挎了一个洗衣服的篮子。竹篮看起来像是里面放了许多待洗的衣服，她腾出一只手牵着孩子，一同出门走向河对岸，进入了杨滨村委办公室。

朱仪把孩子送到楼上最里间，那是她自己的计划生育办公室。她顺手把洗衣篮放在文件柜旁边的地上，拉开文件柜，给了孩子几本《王安石变法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霍元甲》等连环画。她交代郭佳良先边看图书边等她，然后匆匆下楼参加会议去了。

中午时分，村委会的工作会议散会了，朱仪喊来了朱吾矩，同时也请来了朱益环书记到自己办公室。可能是他们相互已经做了一些沟通，进入房间后，朱仪说：

“现在请书记见证，我现在代表村委会宣布一项会议决议，这个决议是村委会做出的集体决议，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”。
“村委会议决定，要求朱吾矩夫妻无条件同意郭佳良读书，一直读到孩子自己考不上，不能升学为止。”

朱吾矩一听，大吃一惊，他急忙想制止朱仪说话，可已经来不及了。他非常委屈地说：“我有不同意见，需要补充两个问题。”

他接着说：
“第一点，孩子读书，现在书钱越来越贵。在农村，导致家庭贫穷无外乎两个原因，一个原因是读书致贫；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病致贫。我听说东岳山大队的罗癫子，为了让四个孩子读书，让孩子们读初中，高中，并且考上大学，吃上国家粮，他先先后后把家里的桌子、柜子、床、棺材都卖掉了。甚至是嵌入在夯土墙里的壁柜、碗柜也挖出来卖了。十几年来家里真是一贫如洗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语气加重：“我们家就算孩子能够读，做大人的拿不出钱，你打死我也没有作用。关键是要能够拿得出钱来，难道也要卖床，卖桌椅，卖掉父母的棺材？”

不容别人插话，他紧接着又说：
“第二点，从我出学校门，一直没有下过田。现在四十岁了，可我不会农活，何况要我半路出家，脱袜子下田，这也有辱斯文，不成体统。这个孩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，他好不容易这两年已经学会了全部农耕技术，懂得了锄园作菜，家里更需要这个孩子作田。”

朱仪气得脸都红了，她想不到当着书记的面，朱吾矩当场反驳她代表村委会宣布的决议，感觉他没有一点政治觉悟。村书记朱益环也沉着脸，他似乎铆足劲在酝酿词语，准备反击朱吾矩。

郭佳良一听父亲的话，看了看舅妈和这个书记伯伯的尴尬局面，说：
“爸爸，我想读书，我想考国家粮。”

孩子停了一下又说：
“但是，我还可以答应您两点要求。”
“第一点，就是我保证读书不要父母的钱，自己利用节假日赚钱上学。现在农忙假差不多有两个月，我想去下窑赚钱。”

郭佳良又停了一下，又接着说：
“第二点，就是因为学校有农忙假，每个礼拜有一天半的放假，我保证在读书期间把家里的田和土种好，今年起家里的六亩水稻田耕种春秋两季，上交国家农业税征粮与购粮后，一年还为家里收割6000斤干稻谷，并且保证家里四季有菜吃。”

“唉呀。。。”
朱益环双手在大腿一拍，大呼着从围椅里站了起来。他马上打断了孩子说话，气得脖子都又粗又红了，他摇摇头，含着泪说：
“吾矩，我们都是做父亲的，人之子，己之子，你我都是男人，我们要凭良心做人。你今日不应该把一个孩子逼成这个样子。”

朱仪一看，马上站起来打圆场。她对大家说：
“刚才小孩子说的不能当真，不做数的。但是，吾矩你必须保证让孩子有书读。我现在去你们家一下，与林财英再宣布一下村委会的集体会议意见。”

说完，她从地上挎起盛衣服篮子，催着大家一起出门。郭佳良，一身新衣裤，低着头，光着脚丫跟在大人们后面走回家中。

朱仪与吾矩自七九年绯闻传出后，多年了没有来朱吾矩家这山坡的台上，更没有登吾矩的家门。她今天的到来，让林财英夫妻都充满了惊喜。

朱仪一进门，翻开竹篮上面的待洗衣服，拿出了两块分别是白底蓝花、白底红花的“的确良”布料。她递给林财英，交代说：“可以做一件大人，两件小孩的衬衣”。她还拿出了两筒碗，分别是十个饭碗、十个菜碗，十分漂亮。她说那是朱多木醴陵的战友送的，是醴陵的国光瓷器。

另外，她又从篮底拿出一块去年冬天的腊肉，一条“常德”香烟，她都一一交给财英。她又把刚才给郭佳良的新毛巾拿出来，告诉财英他们夫妻，这个毛巾是多木送给孩子的。多木在公社食堂吃饭时，听到别的干部子弟讲郭佳良这孩子没有毛巾用，在学校是用自己的短裤洗脸、洗澡。多木特别强调，要把毛巾送给孩子读书用的。

朱仪看似轻松地完成了老情人家的这次破冰之行，给朱吾矩家里带来了丰厚的礼物，也带来了大家愉快的心情。但在郭佳良眼里，这一切并不轻松。他意识到，这些贵重的礼物是朱仪以自己的颜面换来的，感觉这个舅妈是一次赌注，赌郭佳良能够坚持到最后。


郭佳良站在门口，看着家中忙碌的舅妈和依旧懒散的父亲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他知道父亲总以“村秘书”的干部身份逃避劳动，母亲也是附和着包庇父亲，这些无奈也只有郭佳良清楚。

郭佳良突然抬头，对着舅妈和父亲说道：“爸爸，我一定会考上大学，会考上国家粮的。”他说完，转身走向门外，望着夕阳下的田野，眼里是少有的坚定。他心里默念：“这条路，我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。”

话说，这两年来，朱仪与吾矩在村里一起工作，仍然经常会有见面的机会。其实两个人都还相互爱着，只是为了避嫌，不敢再有过多接触。村里人早已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，却也没再多言。朱仪与林财英一对情敌，但多木与林财英毕竟还是表兄妹，他们偶然在村口相遇时，两人都会对视片刻，各自心中五味杂陈，最终还是会露出一丝微笑，今天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。而朱吾矩则站在一旁，装作漫不经心地抽烟，却藏不住眼底的喜悦与复杂情绪。

郭佳良见大人们气氛融洽，心里也放松了些，便趁机提出农忙假想去村办煤矿下窑赚钱，为自己准备下半年的学费。他知道家里日子艰难，舅妈朱仪虽然疼他，却也无力帮他承担学费，只能沉默着提起篮子准备回家。她低着头，既不想让孩子失望，也不愿面对心中的无奈。而屋内，佳良的父母站在火炉旁，久久没有说话。这样的沉默，比任何言语更让人心酸。
  
郭佳良看了看父母，没有多说什么，径自走到门口，穿上那双早已磨得看不清颜色的上山旧鞋。他知道，无论他们是否开口支持，自己都得做些什么。他迈出门的一刻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坚定。

今天，郭佳良在村委会楼上，当着书记的面，第一次认真模仿着大人们的口吻与语气，回答了一系列的问题。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，但每一句话都带着他少年的执拗与自信。当他面对父亲提出的两个问题，他也分成“第一点，第二点”来作答后，他忽然感觉一股电流从脚跟涌上头顶。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在心中涌动。他不是在靠语言取胜，而是在靠内心与命运对话。这一瞬间，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迷茫的孩子，而是一个逐渐承担起生活中真实苦难的少年。

郭佳良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，但已经历了太多真实的苦难，甚至是壮烈的悲剧，他相信自己能够担受残酷的命运。已尝尽了生活的苦涩与沉重，他在今天，已经没有泪流满面，也没有退缩。他站在门口，虽瘦弱却如一棵小树苗，在寒风中倔强地扎根。他相信，命运的残酷不会压垮他，而他也注定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属于自己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