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升华著作064《户口》 童年悲歌（觉醒）

洪升华xiangch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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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著作064《户口》
童年悲歌（觉醒）

暑假归来那天，阳光晒得校门口发白。郭佳良刚踏入校园，就看到校门外停着一辆洗得锃亮的新卡车，银色车头反射着午后灼目的光。他刚刚用暑假在杨滨大队煤窑下井挣来的工钱交完学费，办好注册手续，便在宿舍里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
“佳良！”

颜福元推门而入，满脸笑意，步伐坚定。他一边打量着宿舍，一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。

门口的车是福元的，他今天专程来，是为了给郭佳良送一样东西——一个崭新的镀锌铁桶。这不是普通的桶，它可以用来洗脸、洗澡、洗衣服，是那种“多功能”的桶。颜福元看着床下那个裂了缝、早已漏水的老木盆，不禁笑了笑。他还带来一只罐头玻璃瓶，瓶里装满了干辣椒爆炒的瘦肉，红艳艳的油光在玻璃里闪着光。

“这是我老婆刘玉春亲手炒的，没放水，可以吃三天，不会坏。”福元一边说，一边小心地把瓶子递给他，“你一个人在学校，好歹得吃点像样的。”

郭佳良接过铁桶和玻璃瓶，手微微发颤。他一句话没说，眼眶却湿了。许久，他才低声问道：“你们……真的结婚了？”

“还没到法定年龄，但家里请了媒婆去送了礼，名分有了。”颜福元笑得自豪，“玉春怀孕了，过年我就要当爹了。”

他站在光里，年仅十六岁，却有着成年人一般的稳重和担当。郭佳良忽然意识到，昔日的同学，已经走上了另一条人生的道路，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顶天立地的“男人”。

送走福元后，郭佳良望着那口新铁桶，又从箱底翻出朱仪舅妈送的新毛巾，心中百感交集。他轻轻摸着毛巾柔软的绒面，告别了破旧的木盆，也告别了用短裤洗脸洗澡的日子。是的，生活似乎真的在变好一点了。他感到无比激动，可这激动之后，却又是铺天盖地的失落。

他想写一篇日记，把这一天刻在记忆里。可任凭激动的词汇在脑海里翻滚千万遍，他却始终下不了笔。写不出来，那一刻的心情，复杂得像一面破碎的镜子，每一片都是心酸。

寝室窗外，梧桐树上，知了叫个不停。那“吱吱呀吱吱呀”的声响，将他的思绪，一下子拉回到十三岁那个沉闷、潮湿的夏夜——那个他差点走进死亡的夜晚。

那晚，他躲进自家猪圈，手里握着半瓶剧毒农药“甲胺磷”。他还小心地把一整瓶“乐果”放到猪圈的屋角里，生怕一不小心打翻了，浪费了家里来之不易的钱财。他并不真正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，他只知道，他想结束这绵延不绝的痛苦。

让郭佳良想逃离的，不是生活，而是深不见底的黑夜——那是他童年最贫穷的深井。他的父亲朱吾矩，一个斗笠下面的秀才，却从不真正为这个家负起责任。这个父亲要求他承担家里六亩水田的全部农活，却分毫不肯出学费。他要郭佳良辍学务农，还怒目圆睁地威胁他：“家里供不起你读书，你别做梦了。”
后来，郭佳良才知道了父亲的梦想。因为父亲觉得自己怀才不遇，正在考虑自己换赛道。他终日不下楼的原因是除了题诗作对练习书法之外，自己在学会计，并且成功的成为了黄丰桥乡镇企业办的会计。他比郭佳良先一步走出了杨滨。

父亲朱吾矩做了会计以后，夫妻俩更是希望联手胁迫着郭佳良辍学回家务农。

让郭佳良窒息的还有母亲林财英不分初一十五的哭嚎与詈骂。郭佳良的眼前，是母亲曾挥舞着沾满月经血纸，掴向朱冬林脸上的画面一直不肯褪色。

让郭佳良窒息的还有饿肚子挖竹笋后，轮换着肩将两担竹笋从几里山路背回家的星夜；让郭佳良窒息的还有通宵煮晒竹笋的沉重，是被迫辍学再度求学的反复拉扯，儿时的苦难与碾压令人发疯。

郭佳良又想起了自己想一把火烧了杨滨那给他只有苦痛的杉皮屋，因为下雨潮湿引起火柴点不着的那一刻，他跪在地上痛哭的画面。他不是懦弱，而是太清醒。他知道一旦点燃，不只是屋子里装着他的生命，还有他对世界最后的一点希望。

而今天，当他手里捧着那瓶干辣椒炒肉，看着新铁桶泛着光，摸着那条柔软的新毛巾时，心头一股热流直冲上来。他明白，从这一刻起，他不能也不会再尝试自我了结。

他开始真正地思考：如果我能读书，能走出杨滨，能离开这个只会耗尽人灵魂的地方，我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这条命运的锁链？他开始靠阅读、靠笔、靠梦，一点一点地武装自己。他从放电影的幻灯片中，看见了另一个中国——那个中国有蓝天、有城市、有工厂、有大学生。他相信，他若够努力，也可以走进那光亮之中。

黄丰桥，这个湘东小镇，对外人来说或许只是地图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名字，可对十五岁的郭佳良而言，这里见证了他的觉醒，是他脱胎换骨的起点。

在家里，他没有书桌，没有电灯。母亲怕费电，总是骂骂咧咧来关灯。于是他就靠煤油灯读书，那煤油是他卖柴换来的，火苗忽明忽暗，映着他通红的眼睛。他啃书、抄笔记、写日记，甚至在破被窝里一遍遍地背诵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。那是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破旧译本，封皮已残，书角卷曲。可他记得书中那个坚持艺术理想、在困苦中挣扎不屈的法国青年克利斯朵夫。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，不向命运低头，不被庸俗生活所吞没。

他告诉自己：“不能倒下，绝不能。”

从九岁那年起，他就懂得了：靠父母，是靠不住的。他早早挑起了家的担子，下煤窑、进山林、挖竹笋、做农活，样样来得。他甚至要一边协助父亲放电影，一边清早又下地插秧。村里人夸他是“铁娃”，可没人知道这个“铁娃”多少次在夜里饿醒，在冷水里擦身，在昏黄灯下抹泪。

然而，也正是在帮父亲放电影、做幻灯片时，他开始窥见外部世界。电影幕布上映出的，不是家里那黑黢黢的杉皮房，不是黄丰桥的泥泞稻田，而是城市、工厂、知识分子的天地。他第一次对“未来”这两个字，有了具体的想象。

真正的突破，是他考入黄丰桥中学那年。

开学那天，他穿着一条裤腿不等长的裤子，脚下是裂口的解放鞋。可班主任王南桥老师，一眼就发现了他。他的作文里有思想，他的字迹清秀不俗，他回答问题时铿锵有力、逻辑清晰。王老师当着全班表扬他，让他第一次意识到：自己，不是泥土里的虫子，而是阳光下的种子。

从此，王老师成了他的引路人。他教他如何思考，如何写议论文，如何分析鲁迅、艾青和杨沫的文字。他借给他《悲惨世界》《童年·在人间·我的大学》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《简·爱》《高尔基自传》和《复活》，鼓励他抄录、背诵、感悟。一次谈话中，王老师轻声地说：“佳良，你天资聪明，只要你肯读，你的命不会困在这山沟里。”

郭佳良听着，泪湿眼眶。那一刻，他发誓，一定要逃出命运的陷阱。

在黄丰桥中学，他如饥似渴地学习，夜以继日地写作。他不再是农家的儿子，而是一个正在觉醒的少年战士。他要用知识去打破宿命，用意志撑开人生的天窗。他的灵魂，如破土而出的种子，挣脱了寒冷与泥泞，朝着阳光拼命生长。

他要活着，不只是为自己，更是为了那些曾经照亮他的人——颜福元、刘玉春、朱仪舅妈，还有那个在放电影的夜里，看着银幕发光的小小少年。

"我想结束的是痛苦，不是生命..."郭佳良已在苦难中觉醒。

月亮芭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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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xiangchu

洪升华的《户口》之64篇章《童年悲歌（觉醒）》是一篇令人动容的成长记叙文，字里行间燃烧着贫困少年对命运的挣扎与反抗。这不是一段简单的回忆，而是一首深埋于泥泞岁月中的英雄史诗，一曲童年世界的悲怆交响。

文章最动人之处，在于它那强烈的现实质感与人性光辉的对比：生活的苦难几乎要将郭佳良碾碎，然而他没有屈服。在他那没有书桌、只有煤油灯的世界里，梦想却异常清晰地燃烧着。他靠一只破旧译本的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找到了灵魂的灯塔，在日复一日的饥饿与压抑中，他用阅读和写作为自己搭建了一座通往光明的桥梁。

这篇文章的可读性极高，原因不只是叙述技巧流畅、细节描写丰富，更在于它真实。作者没有渲染苦难为“悲情消费”，而是让苦难成为觉醒的背景，让人的尊严和意志成为中心。颜福元送来的铁桶与罐头肉，是人性中微小却温暖的火苗；母亲挥舞月经纸的画面，则刺痛人心，直击底层生活的残酷。那种“想点火又不忍烧掉希望”的挣扎，几乎令人窒息。

洪升华以细腻却有力量的语言，展现了一位贫苦少年的心灵觉醒过程。他将郭佳良从无助、迷茫、痛苦中一步步带向自我重塑的光亮之地，让人读后心生敬意，也为无数在黑暗中挣扎的孩子留下希望的灯塔。这样的文字，值得被更多人读见、铭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