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升华著作004<<户口>>“童年悲歌”（来到黄丰桥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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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著作004<<户口 >>“童年悲歌”
（来到黄丰桥）

   一九七六年四月中旬，一辆外表全部被黄尘遮满，已经辩不出汽车颜色的，并且到处发出呀吱呀吱声的大客车，摇摇晃晃的行驶在黄丰桥的这乡村公路上，车后卷起了一阵阵滚滚黄土，令躲避在一边的行人被迫停下脚步，因为大家都无法看清脚下的路。大巴车喘着粗气，慢慢的驶入汽车站停了下来，车里的乘客纷纷推开车窗玻璃，把头伸出了车外，躲避着车里刺鼻的汽油味，这里便是湘运公司拦江石汽车站。
“黄丰桥终点站到了，请大家不要忘记，带好自己的随身行李下车”。乘务员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售票匣，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，疲惫的对大家喊道。
    在旅客下车的最后一刻 ，从车里走下来一位衣着时髦的女人，手里牵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。一看打扮，便知他们是从城里来的，那女人非常漂亮。她穿着一件普通乡下人没有穿过的白底蓝花的“的确良”衬衣，脚下穿着一双上海出产的崭新黑色皮鞋，皮鞋乌黑发亮。她梳了一只又粗又黑的长辫子，甩在后背，已经垂到了翘起老高的屁股上了。
   小男孩名字叫郭佳良，他属于一看就会让你喜欢的类型，是个聪明的小可爱。他身穿一套四个小口袋的，灰色咔叽布的中山装，脚下穿了一双长友牌的儿童皮鞋，看起来鞋子有点点大，走起来有点松松垮垮的。牵着他的女人便是郭佳良的姑姑郭翠英，他们是从毛主席的家乡湘潭来的。孩子的姑姑手里拿着一个旧信封，指着信封上的地址，向车站售票处打听，怎么去到郭佳良外婆家的路。
    湘运车站售票员是个女的，有五十多岁，一听口音，便知道问路的人是来自湘潭的老乡。她急忙热情叫来她的先生老杨，老杨正在车站门口的肉摊卖鱼，他售卖的是昨天春汛涨水，在拦江石河里设置的竹拦床，捕获回来的一条华鱼，这条鱼有一米多长，50多斤，他切成的一块块鱼肉售卖，每一块鱼肉足有一斤多重，整齐的摆满了这条平时用于卖肉的案板上，卖相诱人。卖肉的案板是厚厚的松树原木拼凑而成的，呈金黄色，有两个拳头叠起来那么厚，做这么笨重的原因不仅仅是耐用，还有就是没有车辆根本搬不动，有效的起到防盗作用。老杨听从老婆的指示，要他去阁前大队送一下这两个老乡。他便解下身上一条油淋淋的围裙，小心的盖在案板上的整齐的鱼块上。他带着郭翠英和孩子一行三人，走了约两里多路。他们在一个叉路口停下，老杨指着前面不远处，右边山坡下，对姑姑说：
“你们顺着那小河边往上走，河边的村庄有一栋写了：“为人民服务”几个大字的红砖楼房便是阁前大队部”。老杨又说：
“孩子的舅舅，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，叫林曼仔，大队部附近所有人都认识他，容易找”。
   姑姑道谢后，牵着郭佳良只一会儿功夫，便找到了河边岸上的外婆家。
     一进门，就看到个子矮小精干的外婆，她整洁干净，满脸的微笑，看到客人的到来，她连忙在自己深蓝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手，一把将郭佳良搂在怀里，流着泪说：
“崽呀，你两岁多便离开了我们，一晃长这么大了，要是外公还在，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啊”。老人忽然呜呜嘤嘤的哭叫声让孩子不知所措，郭佳良不停的用左手搓着右手的手指。
接着，这个外婆喊了一声来了刚刚卖肉回来的儿子林曼仔，去牵着郭佳良要他喊舅舅。外婆同时交代舅舅在堂屋的神龛上，把所有祖宗的灵牌朝前摆好，点上香烛，接祖宗回来。外婆还特意安排道：
    “今天要放一封1000响的浏阳鞭炮”。
    刚刚布置完神龛，她便牵着郭佳良，巍颠颠的跪在祖宗面前的时候，大门口就燃放鞭炮。“霹霹啪啪轰，霹雳啪啪轰”。。。。。。鞭炮燃放的声音特别巨大，散发着滚滚浓烟，一股股乌烟顺着大门飘进了堂屋。神龛前面一片朦胧，外婆带着郭佳良，跪在神龛的灵牌前，一手按着孩子的头，对着牌位哭着说：
“列祖列总啊、老林呀，咱们这个苦命的孩子回来啦”。
“孩子长得虎头虎脑，与他爸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，今天接祖宗回来，求祖宗保佑他平平安安的长大”。外婆又说。
     然后，她松开按在孩子头上的手，站了起来。她打开神龛中间的一个抽屉，抓起一撮黄色草纸钱，拿在桌下的铜盆里，一张张烧了起来。纸钱是用古铜钱的模型打造的铁凿，再用钱凿在一刀刀草纸上打印出来的古钱图形，深深的古钱印排得整整齐齐，每一排古钱印为七个印痕，寓意为：“金、银、铜、锡、铁、金、银”。
     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，舅舅已经杀了鸡，在厨房用柴火灶，炒好了一大桌子的菜。舅舅喊他自己的三女儿文化，要她跑去趟大队书记家里，请他们家亲戚贺书记来吃饭。
     他告诉文化说：“妹姬，你等下与书记讲，是我们城里的亲戚来啦，还给他带来了100瓦和200瓦的大电灯泡做礼物”。
      那时，农村都是小型水电站发电，规定每一户人家，只允许使用一个25瓦的电灯泡，因此，所有的供销合作社也买不到大灯泡这样的紧俏物资，农村地区合作社根本没有售卖。书记非常想要搞几个大电灯泡，逢年过节，他要挂在自己家大门前的屋檐下，显示出自己大队书记的身份与地位。遇到村庄里有人家里结亲，或者老了人的，他们摆酒便可以租借大灯泡，每一次都租借，可以换回一碗大肉或者几包喜烟。只过一会儿功夫，就看到穿一身整洁蓝中山装的贺辉先书记，笑容满面的过来赴宴了。
     郭佳良的外婆吴仔妹没有生育儿子。却生了文英，财英，伏英，么英四个漂亮的女儿，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四朵金花。
      长女文英，特别的孝顺，勤劳，因此在家里招郎。因此她男人林曼仔，是从网岭公社入赘过来的上门赘婿；
      二女财英，漂亮活泼，聪明而厌恶劳作。她便是郭佳良的妈妈。她69年与城里下放来农村的知识青年郭建国结婚，很快就生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，甜蜜的婚姻生活只维持了四年便守寡了。后来，她带着五岁的女儿，再嫁到十里外的杨滨大队，男人是工农兵中学一个语文老师，叫朱吾矩，他经常在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笔。
   三女伏英，勤劳朴实，嫁在三十里外，婚配给了偏远的大山沟里漕泊公社的李其祥，他是一个水电工。由于漕泊与江西省萍乡市，江西省莲花县交界，每次回娘家都要步行大半天才能到家；
  四女么英，读过初小，出嫁到十五里外兰村公社，男人叫黄正平，是个大队干部。
   林曼仔入赘林家后，夫妻又生了年英、月英、文化、香艳四个女儿。儿子倒是生了一个，排行老三，是次女月英手下的弟弟，三妹文化手上的哥哥，叫林郭建，已经十二岁了，因为小儿麻痹症后遗症，没有力气，长期卧床，至今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，看样子是长不成人。曾经由大女儿年英，背着他去上了三年小学，她喜欢读书，字也写得蛮好。可是现在因为太重，两个姐姐都没有办法背动他去上学了，因此辍学在家。家里如果来了重要客人，通常会把林郭建背上楼，以防客人看到这个“貌寝”的孩子感觉不舒服。
   林家就是因为不旺男丁，堂屋的风水，大门的朝向更换了几次，因此现在的大门朝向，看起来大门与房子墙壁都不在一个水平上。大门风水是改了，仍然没有转运。眼看着林家又一代人，又面临要用女儿招郎了。
    郭佳良外婆今天晚上请自己堂哥书记吃饭，还有另外一层打算，她的意思就是，想问问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可爱的外甥郭佳良，过继给孩子的舅舅，改郭姓林成为孙儿。这个精明矮小的婆婆子，一见到孩子，心里已经一起起了千千念。这让我们想起了西汉时期汉武帝刘彻的奶奶窦太后，对的，郭佳良这个精明干练的外婆吴仔妹酷似窦漪房，同样出身卑微却深刻影响了黄丰桥林氏家族几代人的命运。
    接风的晚餐，是在林家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开席的。  八仙桌上隆重的摆出四大、四小、四个果碟十二个盘子。
四大碗分别超大的土碗，里面盛着炙热的：
“黄焖鸡、红辣椒焖血鸭、青辣椒炒火焙鱼、杀猪肉四大海碗菜”；
四小碗仍然是二号大土碗，分别是：“大蒜辣椒炒牛肉干，竹笋炒腊肉，干粉蒸肉，烟熏酿豆腐”；
还有四个果碟，就是炒花生米、炒黄豆、豆腐乳、酸萝卜”。
  婆婆子安排这个大席面，在荒月里，哪怕是书记家里，也是拿不出来的。这个年月，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的。外婆家今天是翻了箱底了，也就是因为儿子是杀猪的屠夫，才有那么一点点存货。
   八仙桌正面朝门的席位是上席，上席左边是第一席，右边是二席，上席对着的就是下席，那是陪客座位。今天上席是亲戚贺辉先书记入坐左边，林曼仔陪坐在右边陪酒；一席座位是湘潭来的郭翠英，由文英作陪；郭佳良靠近舅舅二席，与外婆坐在一起，因为个子不够高，因此郭佳良是跪在凳子上的。今天的下席端坐林曼仔的准大女婿李爱华，还有王媒婆。家里面其他成员就安排在厨房吃。
   首先由舅舅端起青花瓷小酒杯，敬了从城里来的姑姑，也敬了大队的贺书记一杯酒。然后便是郭佳良外婆端杯，敬书记和姑姑的酒。郭佳良因为小坐着夹不到菜，便靠着桌子跪在凳子上，看着大人们敬酒说话，他不会攸县方言，自然是听不懂大人们讲什么。
   酒过三巡后，书记摩挲着刚收到的2个大灯泡，一包牛轧花生糖果，看着长相伶俐，可爱的郭佳良，非常高兴的对舅舅和外婆说：
  “老林，你找人打一个报告，写清楚将外甥郭佳良改姓，过继林家的理由，再去找生产队里，找一半以上好打讲的社员签字，然后交给我批准，便可以下册入户到我们阁前大队了”。

    姑姑郭翠英听到外婆的想法，将自己侄儿过继给舅舅家一事，吓了一跳，顿觉兹事体大。。。。。。
   她原来是在自己父亲去世前，跪在病床边，向父亲发过誓的，宁愿自己一辈子不结婚，也一定要把郭家的长孙抚养成人。何况，自己当年是为了响应湖南省委：“八千湘女下天山”的号召，她应征入伍去了新疆支边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可能调回内地的。她能够从新疆回城，那回城指标就是哥哥牺牲的特殊情况换来的。现在父亲虽然过世，但自己于情于理，都应该代死去的哥哥抚养这个烈士后代的孩子。
    这一次送孩子来外婆家，纯粹只是小住一下，结婚年龄是女方18周岁，而自己已经是25岁的大姑娘了，就是因为未婚带着一个孩子，迟迟没有找到对象，已经属于大龄晚婚中的剩女了。眼下她谈了一个还在待业的部队退伍军人，她以必须抚养侄儿郭佳良为结婚前提条件，姑姑才答应对方结婚。下个月五一劳动节，他们参加湘钢举行的集体婚礼。
   现在送孩子到外婆家来，压根就不是把孩子送养别人，而是把孩子送到外婆家，走一下亲戚而已，等自己办完婚礼后，是要再接孩子回湘钢子弟学校去读书的。
   “哥哥去世后，郭佳良的户口与我一起落户在湘钢，是国家粮。我们不能把孩子的户口下册，再落到农村来的”！姑姑站起来红着脸向大家说。
    姑姑又说：“当初我哥哥去世时，有个五岁的女儿叫佳莲，嫂嫂要求抚养，也随嫂嫂改嫁到了杨滨大队。那时儿子郭佳良两岁多点，是嫂嫂提出要求我们抚养的，所以我们就把他接回去，在湘钢抚养到现在”。
     姑姑还说：“外婆，我五一结婚，这次送孩子下来，是想看看外婆和舅舅一家人，我过完婚假便来外婆家，是要接孩子回湘钢的”。
    外婆便说：“好，先让崽牙子在这里带一向，你去结你的婚，今后孩子是跟你们，还是跟我们，由孩子自己选，我们不会勉强跟你们老郭家要孩子的”。
     一桌人仍然是客客气气的喝酒吃饭，心里各打着各的主意，只有姑姑郭翠英忐忑不安，最高兴的还是大队书记，酒醉饭饱的拎着礼物回家了。
   晚餐后，郭佳良被舅舅家的几个女儿表姐带着，高高兴兴地去了大队部门口操场门口，去看露天电影了。
  姑姑把从城里带来给舅舅、舅妈、外婆的几块做新衣服的布料，糖果，小花片，灯芯糕，还有龙牌酱油和几个大电灯泡一起交给了外婆；另外把一大包国粮的衣服、鞋子、还有两件小毛线衣交给舅妈；同时，还给了外婆三十块钱，五十斤全国粮票，五十斤湖南粮票。

   这可是大人情。郭佳良的舅舅去食品站，杀一头猪卖完肉的工资是一块八毛钱。而今天这个全国粮票直接拿去粮站，就能换回来一担大米，掺点红薯粉丝，就够一大家人吃到两三个月呢。
    姑姑还对外婆舅妈他们说：“郭佳良吃生花生过敏，你们千万注意别给他吃生的”。外婆、舅妈点了点头。
    火炉屋的灯泡闪烁了几次，这是停电信号，面临晚上大队部关灯停电的时刻到了。这时，姑姑又对着外婆眼泪汪汪的说：
    “我刚刚下车就买好了票，坐明天上午回城的车。因为怕孩子哭，跟着不肯我离开，还是让我今天晚上带孩子睡，明天清早，先我把孩子抱来外婆床上，我在孩子醒来前出门，先去湘运车站老杨家，等到班车开车”。
    外婆麻利的点燃了角桌上的煤油灯盏，随着电灯光的熄灭，玻璃的煤油灯光越来越大。毕竟是亲戚，大老远坐六个小时的车从城里过来，匆匆忙忙住一晚便要走，外婆也是拉着姑姑的手，一边拉话，一边陪着落泪。
   外婆陪着姑姑流泪的原因有两个：一是因为心疼姑姑，这么漂亮的姑娘家家，一个人要上班，还带着这侄儿郭佳良生活了三年多，是多么不容易；另外一个原因是感动，或者说高兴。因为姑姑是湘潭城里人，因为她来乡下做客，久未登门的亲戚大队书记都来家里吃饭了，让外婆一家人很有面子，何况还送来这么大的人情。
  第二天黎明时分，姑姑抱着孩子轻轻的走下木楼梯，来到外婆房间，跪在外婆床前的矮踏凳上，轻轻的将孩子放下，亲了又亲在睡梦中的国粮，只见一滴眼泪从姑姑的脸庞滑落在孩子嘟嘟的嘴角边，孩子轻轻的抽搐了一下。她摸着眼泪出了门。
   郭佳良外婆，舅舅，舅妈他们一直把姑姑送出大门。外婆巍颠颠的牵着姑姑的手，塞给姑姑一条方格手帕包着的，四个刚刚煮熟的还滚烫的鸡蛋。外婆又一次泪眼婆娑，哽咽着嘱咐舅妈文英，帮城里的姑姑背着包裹，到车站后，不要立即回来，要把客人送上车，等班车开走了再回。林家一条大黄狗也跟在她们后面，摇着尾巴，一起送着姑姑去汽车站。
    那天，外婆打发姑姑的回礼是一个大包裹，那是满满一个面粉袋东西。袋子分别装有：去年下雪时，生产队摔死耕牛时集体分发的牛肉，外婆用茶籽壳的烟，熏干牛肉做成牛肉干；还有前不久清谷雨节气前，舅妈带着几个女儿，上山挖的竹笋，回来熟水后，晒成白色的竹笋干；另外是一包过年时酿的酿豆腐，一袋黄豆，一大包干红辣椒等土特产，林家婆婆也算是倾其所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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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关于郭佳良的名字起源”
    恕我才疏学浅，<<户口>>里主人公这名一直没有做最后的决定，故事的原型人物是叫：“郭良”，父亲是一名烈士。他一生都在追求吃上“国家粮”。古有吃皇粮的，现代有吃国家粮的说法，一直想要取郭良谐音叫黄良，似乎与红楼梦里的贾雨村、甄士隐一样的含义，可我感觉自己江郎才尽，在这名字里用了很多心思，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字眼，今天得师友指点，将<<户口>>男一号主人公命名“郭佳良”。希望他与<<户口>>成为一个传奇！
    这也算是告慰郭家养育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子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