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升华著作045《户口》“童年悲歌”（下窑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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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著作045《户口》
“童年悲歌”（下窑）

郭佳良弯曲腰拖运着拖箕，一趟趟吃力地爬行着。他就像一条老狗一样，将身子弯到地上，四肢落地地缓慢爬行。早上六点多钟开始，一直苦熬到下午三点多钟，才结束了整个班组今天的采煤任务。
大家又一次听到大山在摇动之中，随即传来沉闷的爆破声，师傅告诉郭佳良说，这次爆破是为晚班的工人做煤炭炮破准备，让他们一上班就有煤可采运。

郭佳良抬起满是煤灰的脸，低声答应着工友的教诲。他的背上满是矿井的滴水与自己的汗水，早已湿透的布衫黏在皮肤上，几乎每一个手指被拖箕的绳索磨出了血泡。他没有停下来抱怨，只是低着头，努力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务。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矿井里显得格外单薄，仿佛一根被煤尘掩埋的小草，默默地忍受着这份沉重的生活。

一个班下来，老同学邱开云和那些运煤熟练的成年人，每个人拖运了煤炭二十二趟，每人都有拖运四吨多煤。而郭佳良，作为一名刚下井的新人，他一共拖运了十七趟拖箕，拖运煤炭三千六百多斤。坐岸的师傅负责过磅秤煤，他说郭佳良是这个煤窑上开矿以来，下窑工人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个人。因此奖励郭佳良，多送给了他几百斤的拖运重量，让他第一天按照两吨的采煤重量结算工资。

当天从矿井下窑出班，工友们一字排开，大家全裸着身体，蹲在煤窑厂棚炉灶旁那铺在地面的石板上。按照规定，每个人只能领到一木桶热水洗澡。因为煤窑上只有一口大锅，烧完洗澡水已经在为晚班人员蒸饭了。郭佳良看到与自己一起当班的工友，同时脱光在一起洗澡。大家相互只能看到眼珠转动的白色部分，其他一身上下都是碳黑。

全身赤裸的郭佳良有些害羞，总是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捂住下面。
郭佳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大人全部脱光，一起洗澡。他也根本不敢看他们，更不敢说话。自己低着头就扎进了面前的水桶里，只顾用肥皂洗头后，然后再洗脸洗澡。结果，无论怎么搓，他也无法将自己洗干净。看着工友都是一桶水，他们一个个却洗得干干净净，大家穿上衣服准备回家了。郭佳良却从脸上到身上越洗越滑越脏，全部都是黑青色，整个眼睛部位与四川的熊猫一样，引来大家哄笑不止，他羞得不得了。

后来，他的同学过来告诉他说：“郭佳良，煤矿的冷水太冷了，你快别洗了，先简单擦拭一下穿衣服回家，到家里再去洗澡。”

“莫怪，我不记得哩要教你洗澡。”
邱开云又说，
“下井挖煤的人洗澡，千万不能先洗头，应该先浇一点点水出桶来，先洗全身和四肢，把身体洗完了最后用手浇出桶来洗头。如果你首先把头上的油污洗在桶里了，再使用这充满油污的水去洗澡，那肯定是无法洗干净身体的。”

郭佳良只好老老实实的擦拭了一下，换好衣服离开煤窑，准备回家。他躲开一路上的行人观看，奔走在田埂的小路上，一路小跑回到家里，再次按照同学的嘱咐重新洗澡。

那个令人窒息与劳累的暑假，四十多天的下窑生活一晃而过。郭佳良已经明白了采挖煤炭，第一次接触了采煤知识。他懂得了煤层与岩石结构的道理。这也奠定了他后来开煤矿的基础。他明白了采煤就是跟踪着煤炭层，掘进一条煤炭运输巷道。无论发现的煤层有多厚，开采时都不能超过两米，必须按照标准长度的矿木，来衡量采煤的巷道大小。因为必须严格按照规定，架设安全防护的矿木支护，不得空棚欠榜。采煤就是一直跟踪煤层，掘进到该煤层的尽头，再从煤层断口由里往外回采煤，那时就可以达到产煤最高产量。

在这段时间里，郭佳良慢慢熟悉了井下的工作环境。他了解到矿工的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黑煤灰的侵入，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而压抑。他开始崇拜那些老矿工，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被工作掏空，但脸上总挂着坚毅的表情。特别是邱春云师傅，他用手里的一把斧子，通过砍、削、凿、锤，把井下的安全护木弄得整整齐齐。那榫卯结构的巷道木架，就像一件艺术品，让人不得不钦佩他的手艺。

那个暑假，郭佳良跟着自己的老同学，在同学的帮助下拼命地劳作了一个多月。煤窑上依据采煤量、拖运拖箕的重量，以个人定额来计算工资。他的同学在那个月的工资是96元。煤窑上回购郭佳良的矿灯、矿帽后，再发给了他49元的工资。

郭佳良非常高兴，凭着自己的努力拼命，那是赚到了他人生中第一笔巨款，那是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四十九元钱。因为那时，他知道自己的班主任老师，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是二十九元人民币。郭佳良回到家里，给父母交了二十元钱，告诉父母亲，剩下的要还给学校老师，是他们已经垫付了学杂费用。孩子凭着这笔钱，顺利走进了初中二年级的生活。

那年，郭佳良第一次下窑采煤，十三周岁，身高142厘米。他非常感恩他的同学邱开云，是他在下屋岸下的煤窑上教会了郭佳良下窑，洗澡这两门技术活。那时，邱开云给了他许多的怜悯与帮助，让他终于没有在初中时代辍学，他们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
暑假结束的时候，郭佳良的手指、手掌心里及膝盖上的几个伤口逐步痊愈了。可仍然有几条深黑色的黑炭印永远地留在伤口处的皮下。而这份难以忘怀的经历，也成为了郭佳良日后成长的基石。他用稚嫩的肩膀，扛起了生活的苦难与责任，为他未来的每一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下窑的 伤痕如同刺青一样耀目，一生都无法消除，仿佛在提醒这个不幸的少年，面对生活扑面而来的苦难，容不得他细嚼慢咽，只能生吞下去！

洪升华xiangchu

在中国的七十年代，小煤窑是苦力的象征，也是最危险的职业，相信还没有人能够把矿井下工作描述这么细致。因为那时，下窑的苦力工基本上都是文盲。我因此特别的希望如实呈现那时的苦难生活。

洪升华xiangchu

在童年悲歌中，面对生活扑面而来的苦难，总是容不得我们细嚼慢咽，往往只能生吞下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