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升华著作054《户口》 “童年悲歌”（踉跄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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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升华著作054《户口》
“童年悲歌”（踉跄）

郭翠英到黄丰桥阁前没有接回侄儿郭佳良，赶到杨滨朱吾矩家里，只拿回郭佳良的遗物：“一口红色的旧皮箱，一个篮花布小枕头。”郭翠英踉跄地从杨滨“郭佳良的墓地”回到湘潭，大病了一场。据她后来说，二十岁的郭翠英回到湘钢一年多的时间里，长时间过度的悲伤，连例假都没有来。然而，活着的郭佳良却踉跄地迎来了风雨飘摇的归途。

郭佳良被朱吾矩卖给漕泊陈子善六个月后，初冬的寒风已经开始肆虐攸县漕泊这片贫瘠的土地。漕泊去杨滨的大丰山路上已经结冰，山顶的息凉亭阴风惨惨。林财英一个月前又生了一个女孩，取名朱志香。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没有给朱吾矩这个杨滨知识分子带来丝毫喜悦，反而让他陷入更深的沮丧和焦虑之中。“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。”这句古训在朱吾矩的脑海里盘旋不去。

朱吾矩是朱福临的长子，在他之前，朱福临与邓福秀已经连续生了三胎，先后夭亡。这次生下朱吾矩时，邓福秀已是三十一岁。一天，家里来了一个风水先生，查看了朱福临在满江大江源的宅基地风水，告诉朱福临，朱家祖上百岁婆婆的祖坟被盗时挖断了龙脉，如果想要保住朱吾矩这个孩子，就必须远走他乡。适逢国家正值土改时期，缺少水田与旱土的大江源山冲正符合迁移调整政策。一九五三年春天，朱福临与邓福秀夫妻挑着两担箩筐，带着唯一的床被子、一口锅的家当，将几岁的朱吾矩放进箩筐，挑到了杨滨大队。新迁入的外来户统一被安排在杨滨新屋里的祠堂内，每户分住没收得来的地主家的两间房子。

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，朱福临、邓福秀夫妻凭着劳动致富的信念，勤勤恳恳做人，得到大队书记朱益环的高度认可，并与书记一家合建了现有六栋五开间两层楼的夯土住房。朱福临夫妻先后生育了四个子女：大儿子朱吾矩，小儿子朱吾宝，大女儿朱敏姬，小女儿朱敏文。更重要的是，朱福临用独轮车风雨无阻的接送十一岁的朱吾矩，去十一里外的黄丰桥浪田读了三年高小，让朱吾矩成为了当时杨滨大队里最有文化的孩子。

朱福临感到欣慰的是，大儿子朱吾矩如今当了民办老师，二儿子朱吾宝也开上了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，敏姬、敏文也先后出嫁。现在，朱福临年事已高，家族的香火落在朱吾矩身上，而他却连生三个女儿，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自尊。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，脾气越来越暴躁，家里人不敢招惹他，连林财英也只能默默忍受。

那天晚上，朱吾矩坐在家门口，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，手里攥着纸烟盒，手指间的烟烧成灰落在泥地上。他望着远方漆黑的山峦，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与不甘。他想到了郭佳良，那个男孩本该是他老婆的儿子，哪怕不是亲生的，至少也是个儿子。可是现在呢？佳良已经不在了，他被自己亲手卖给了陈子善。如今，林财英生育志香才二十天，为了帮助朱仪完成杨滨的结扎任务，被拖去大队部楼上强行结扎，朱吾矩再也没有希望得到儿子了。他心里生出了一股狠意——既然自己没后，自己的希望被毁了，那他最嫉妒的不是陌生人，最为意难平的而是陈子善，只花一千多块钱，就买走了自己老婆那可爱的儿子。

最近心情沮丧的朱吾矩万万没想到的是，屋漏偏逢连夜雨。他与朱仪的私情败露，迎来了家破人散的踉跄。临近过年了，因为老婆被强行结扎，大队、公社都补贴了一些过年物资。有最可喜的是有一担大米，一担红薯，一床棉被，还有几斤猪肉。这个春节不但没有三餐不继，反而让朱吾矩心里比以往更踏实些，饱暖了就难免思淫欲。

一个蒙蒙冬雨的星期天下午，朱吾矩告别结扎后一直卧床的林财英，借口要备课要去学校，他在脸盆里洗了一把脸，用手粘着脸盆里的水，当摩丝捋了捋浓密的头发。
其实，朱吾矩十几年来，一直是利用生产队畜牧场门口围墙的一个砖缝，作为他与朱仪交换情书或者传递约会信息的秘密基地，他们约好的每月农历逢初五，十五，二十五这三个晚上是他们交换情书，或者见面的时间，地点。现在朱吾矩先来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，整理一下头发与衣服。想到了朱仪昨天来信告诉他，约好了下午三点在朱仪楼上手术室见面。此刻，朱仪已经到了楼上在等待自己了。

朱吾矩最近唯一的安慰，就是和朱仪的那些秘密时光。卫校毕业的朱仪是村里的妇女主任，风韵犹存，言谈间带着一股泼辣劲。在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日子里，她比现在的网红还要红，她比女网红还要漂亮。她知道朱吾矩的贫穷与窘迫，十余年来一直都在无私帮衬着他。朱仪喜欢这个初恋情人，也不介意与他纠缠在一起，为朱吾矩无私付出。

然而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，这个阴冷的冬雨天里，当朱吾矩与朱仪烤着温暖木炭火盆，在杨滨大队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手术床上亲热时，这一幕被躲在楼顶天花板上偷盗毛主席石膏像的村民——哑巴朱三，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。

大队部一楼以上楼的楼梯间为中心，左右各五间房间，分别用于学生五个教室，剩下的老师办公室及房间。从楼梯间上楼后，左边是大队书记，队长，秘书，治保主任办公室；右边一间是计划生育办公室，一间是上环查环刮宫的检查室，结扎手术室。楼上是临时铺垫的一些木板为天花，由于木板不够，也大小不一，因此不严密。当然，平时也不会上去人，只用于堆放了文革时期的各种款式的毛主席石膏像，各种扩音喇叭，还有一些打倒四人帮的宣传物品。为了防灰尘，防漏雨，就使用育秧苗的薄膜倒扣贴上去，时间久了薄膜仍然是千疮百孔。

话说哑巴朱三，他的听力与口语能力平时都只有一半，沟通时要打雷一样喊叫，连带比划才能表达清楚，他有时候听力又会特别的好。今天之前，他根本没有想到，自己和老婆桃仔亲热的方式是错的。因为桃仔每次都是死猪一样，只把长裤短裤脱到脚弯里卷着，然后闭上眼睛，随朱三怎么操都不会作声，哑巴有时候搞完了，还会在桃子屁股上使劲捏一把，就算她的屁股被捏紫了，桃子也不会作声。

而今天，哑巴看到朱仪是自己把衣服全部脱光，她趴在朱吾矩上面，大喊大叫着，把同样脱光的朱吾矩骑在胯下，操了他抽两根烟那么久的时间。朱三通过薄膜蒙上的天花板洞里，朝下看着朱仪又大又圆又雪白的屁股，他还看到了朱仪后腰中间，就是在屁股上一点点有一颗黑豆大小的痣，黑得发亮，感觉特别好看。朱三哑巴正看得津津有味，完全忘记了手里正捧着毛主席的石膏像。在他伸出衣袖擦拭自己直流的口水时，一座石膏像从二楼划破薄膜钉着的天花板坠落下来，重重地砸在朱仪脱在地上的红确良底裤上，主席像被摔成了几块。

哑巴朱三吓得魂飞魄散，快速从天花板跳到隔壁走廊，奔回家里。他“啊，啊，啊”气势汹汹的打了桃子几个耳光，桃子被打得目瞪口呆。哑巴然后才连比带画，把朱仪如何主动“操”朱吾矩的事情讲给了在祠堂里做兰花根、小花片这些手工年货的桃仔及几个婆娘们听。一夜之间，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队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，是朱仪翘着雪白的屁股，操了朱吾矩抽两根烟那么久……

“你个斯文败类，居然敢勾搭妇女主任！”
“这还教什么书？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！”

指责、谩骂、唾沫像暴雨一样朝他砸来。朱吾矩的教书生涯彻底结束了，他的入党资格也被朱益环书记取消，成了全村的笑柄。

林财英被人强行拉大队部去结扎时，因为哪天杨滨唯一手术刀，止血钳子在消毒时，炉子里没有火，没有办法煮沸刀具，只好用热水瓶里的水烫了一遍所有的手术刀，止血钳，缝线针。林财英结扎后，输卵管发炎，手术刀口缝线处也一直发炎。再加上术后营养不良，林财英整个人瘦了一圈，从110斤瘦得只剩下七十多斤的体重。她的眼神里满是仇恨和绝望，已经没有力气哭闹了。几次服老鼠药自杀，都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。但从那时起，她再也没有对朱吾矩说过一句话。

朱吾矩本以为，自己的人生不会更糟糕了，可事实证明，他还是低估了命运的恶意。

事情发生后的一个多月里，朱吾矩把自己关在楼上，没有下楼。如今，他越想越气，越想越不甘。为了“有后”，也为了挽回林财英求死的心，他想到了郭佳良。如果他能把这个男孩偷回来，是不是还能有一线希望？哪怕不能改命，至少还能挽回一点尊严。

新年后刚刚开春，他揣上了朱仪以前给他的五颗安眠药，赶往漕泊大坪大队姨夫陈其详家。

姨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，一听朱吾矩想把郭佳良偷回去，根本不愿掺和这种事。但在朱吾矩的再三哀求下，陈其详最终还是答应帮他。他们得知陈子善要外出，便决定趁机下手。朱吾矩安排姨妹林伏英在陈子善家门口的树林里埋伏，伺机行动。

那天，郭佳良正在院子里玩耍，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。林伏英悄悄走上前，轻声诱哄：“良仔，村里来了个卖糖人的，姨妈带你去看看？”

郭佳良的眼睛亮了一下，林伏英趁机牵住他的手，带着他走向树林深处。而在那里，朱吾矩正等着他。他迅速掏出安眠药，塞进郭佳良的嘴里，又拿出一块干粮吓唬着郭佳良咽下。孩子困倦地眨了眨眼，很快便失去了意识。

朱吾矩与林伏英把郭佳良装进蛇皮袋，背上就走。他们一刻也不敢停留，连夜赶到大坪，找来拖拉机，把郭佳良送到了兰村公社的妹夫家，让敏文暂时看管。办完这一切，他长舒了一口气，心里竟生出一丝得意。然而，他并不知道，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。

当天晚上，陈子善夫妻回来后发现郭佳良不见了，立刻意识到是谁干的。他背着鸟铳跑到陈其详家，逼着表弟交代了偷走孩子的事情。陈子善没有直接去朱吾矩家，而是召集了平日一起打猎的几个猎户朋友，准备去杨滨狠狠教训这个胆敢挑战他的人。

天还没亮，东冲大队的猎户们背上鸟铳，抄起火把，开着拖拉机气势汹汹地赶到杨滨朱吾矩家。他们拍门拍得震天响，朱吾矩躲在屋里瑟瑟发抖，不敢应声。

“朱吾矩，把人交出来！”

无人回应。

猎户们怒不可遏，破门而入，举着火把楼上楼下搜了一遍，见屋里没有郭佳良，便直接冲向猪栏，牵走了朱吾矩养的所有猪，又抄了家。除了林财英躺着的床之外，两张架子床也被拆走了，甚至连他父亲朱福临的白皮棺材也拖走了。

“你敢偷孩子，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。”

陈子善朝天放了三铳！夜风凄厉，朱吾矩跪在泥地里，看着家里的一切被席卷一空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笑他的可悲。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毁了。他失去了工作，失去了入党，失去了家庭，连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。

他踉跄着回到破旧的屋里，从抽屉里翻出仅剩的几颗安眠药。他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屋顶，眼神空洞，嘴里喃喃自语：“我这一辈子，怎么就混成了这样……”

他将药片塞进口中，慢慢咀嚼，苦涩的药粉在舌尖弥漫开来。他闭上眼睛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

然而，第二天天黑的时候，他又一次醒来。

踉跄的朱吾矩，他的世界依旧破败。他第一次发现，自己读那么多书，竟然一点用都没有，反而是自己那颗“有文化的心”害苦了自己。

生命依旧毫无意义。可是，比死亡更可怕的，是活着，却连死的勇气都没有。

寒风呼啸，吹过这片贫瘠的土地，也吹着一个彻底失败的男人，在夜色中孤独地活着……

洪升华xiangchu

《户口》中的第一部《童年悲歌》就是一部悲剧。
所谓的悲剧，是把一颗心，揉碎，又慢慢抚平的过程。
触动人心的不是文案，而是亲身经历！正如眼泪的存在，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……

洪升华xiangchu

洪升华的《户口》54章节的片段
“童年悲歌”（踉跄）
是一曲深沉而悲凉的乡土挽歌，透过个人命运的起伏，展现了中国农村社会的伦理困境与时代动荡。本文不仅描绘了郭佳良被卖、被夺、被抛弃的命运，更刻画了一代农民在命运洪流中踉跄前行、绝望挣扎的残酷现实。

首先，作品在叙事结构上展现了极强的张力。从郭翠英带回郭佳良的遗物，到朱吾矩的堕落，再到孩子的偷逃与即将爆发的复仇，这一系列事件层层递进，紧扣人心。作者巧妙地运用细节铺陈与心理刻画，使人物形象立体鲜明，特别是朱吾矩的复杂性格，他一方面是文化有限但自负的乡村知识分子，另一方面则是封建观念的受害者，被“无后为大”的传统束缚得歇斯底里。

其次，小说对社会环境的描绘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意味。计划生育政策的残酷、贫困家庭的伦理困境、农村社会对男性继嗣观念的执念，都在字里行间展现得淋漓尽致。林财英被强制结扎，身心俱损，而朱吾矩的焦虑、嫉妒、愤怒最终使他陷入毁灭性的深渊。朱吾矩与朱仪的丑闻被揭发的方式，更带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悲剧意味——毛主席石膏像的坠落，象征着道德权威的瞬间崩塌，也暗示了那个时代人性与荒诞的交错。

再者，本文的语言质朴而富有冲击力。诸如“蒙蒙冬雨的星期天下午”“阴风阵阵”“火把在黑夜中燃烧”等意象塑造，增强了故事的氛围感，使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个被寒风吹刮、被道德与生存交织的绝望世界。而人物对话的乡土气息，则进一步强化了地域特色，使故事更具现实质感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作品并没有简单地批判个人，而是将人物的命运放入社会背景中进行剖析。朱吾矩的堕落，既是个人选择，也是社会压力的悲剧结果。他既是加害者，也是受害者——一个被时代裹挟、失去理性、最终走向毁灭的人。

综上所述，《户口》这一片段以深刻的社会观察、生动的人物塑造和层层递进的叙事节奏，揭示了农村社会在时代变迁中的挣扎。它不仅是郭佳良童年的悲歌，更是整个农村社会在时代风暴中踉跄前行的写照。